第四章 恨意_明月昭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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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恨意

  第四章恨意

  李昭和云蕙对视一眼,双双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愕。

  最先是云蕙反应过来,压着声音骂道:“呸!什么玩意!”

  堂堂公主殿下竟然被传去“问话”,简直不成体统!

  李昭愣了一会儿,倒没有云蕙那么愤懑,她淡淡地点头,给了云蕙一个安抚的眼神,便跟着仆人离开。

  一路上,李昭面色如常,心思却百转千回。

  一会儿想谢时晏有什么目的,一会儿想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如今权倾天下的前夫,一会儿想那根倒霉的白玉簪……

  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,李昭的心越发紧绷,待终于尘埃落定、见到真人时,她反而镇定下来。

  庄严古朴的厅堂内,谢时晏高高端坐上首,下方坐着两列官员,左侧是穿着藏青色官袍的,她认得,是礼部。右列的官员更年轻些,皆身着绛红色官服,腰间缀着烫金的令牌,赫然一个大字——“刑”

 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下人的意思——问话而非叙话,礼部和刑部的人都在,显然是为了贡品失窃的大事,而谢时晏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和她相见,当着一众官员的面,坦坦荡荡、明明白白。

  是她自作多情了。

  谢时晏起身,从上阶踱步而下,停在离李昭三步远的位置,微微低下头,缓声道:“公主万安。”

  但怎么也不该是这样,在一群人或审视或看热闹的眼光下,虚伪地说着恭维圣上的话,把她恶心的,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。

  此言一出,一众官员各个如梦初醒,马上附和起来,一个个给李昭行礼,言语之间甚是恭敬,仿佛忘记了当年的谋逆案一般。

  在来京的路上,她曾想过很多种可能。

  李昭侧身,避开他的礼,把那晚对侍中的说辞又复述一遍,说自己是世外之人,因感念皇恩,带发修行,如今道号玉真,以居士相称便可。

  李昭却没立刻接,只低声道:“有劳相爷,老毛病,您见笑了。”

  谢时晏微微颔首,却道:“公主一片赤诚之心,臣等敬服。但礼不可废,您是先皇的嫡出血脉,更是我朝之嫡长公主,如今圣体欠安,我等臣下再怠慢公主,真是万死不能辞其咎。”

  也是,谢小郎君向来是十分傲气的,从来都是他给别人甩脸子,哪儿有别人拒绝他的份。

  或是装作不认识,各自安好;或许是相逢一笑,互相给个体面,或许他们根本没有交集。

  谢时晏挥挥手,马上有人看茶,他走到她身边,弯腰递给她。

  下面官员连忙低头应诺,李昭却越听越心惊,心道:原来谢时晏的权力已经这么大了么?

  天可怜见,她方才只是没有反应过来,真不是故意的。

  苦涩的药味儿在喉间翻涌,她又咳嗽起来,用帕子捂着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
  生气?

  他一言不发,强硬把茶盏硬塞进了她手里,不知道是不是李昭的错觉,他似乎有些生气。

  谢时晏想也不想,当即道:“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,何况是偷盗贡品。继续审,刑部不行就让大理寺去,再不济还有关素卿,不管用什么手段,三日后本相要看到结果,诸位大人,切忌妇人之仁!”

  这些宗亲即将前往大相国寺祈福,到底是留还是放,刑部拿不准主意,在等谢时晏裁夺。

  李昭苦笑一声,自己身体不好,他生的哪门子的气,难道气自己方才没有接茶盏,让他丢了面子么。

  谢时晏眉头一拧,目光凌厉:“老毛病?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?”

  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,正在她准备找补两句的时候,谢时晏已经回到了上坐,开始问起贡品丢失案件,再没朝她的方向看一眼。

  而李昭,作为这场戏的主角,冷眼看着前倨后恭的官员,和一脸道貌岸然的前夫,一时觉得很可笑。

  李昭支起耳朵听着,现在刑部关押了一批人,相当一部分是皇室宗亲,虽然大多和皇家一表三千里,但到底姓李,刑部不敢上刑,到现在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。

  她一届女流也听说过关素卿,虽然名字很好听,却是个实打实的活阎王,以刑讯闻名,据说没有犯人能从他手中过一个时辰,听他的意思,是准备用刑?

  我朝素来刑不上大夫,他谢时晏一介下臣,公然对皇室宗亲用刑,而周围人竟见怪不怪,十分顺从,就算往上数一百年也没这种荒唐事。

  再看这群鹌鹑似得官员们,李昭扫了一圈他们胸口的补子,大多是孔雀、云雁之流。他们年纪大约在三、四十岁之间,官从三品或者四品,既不会职位太高引人注目,又偏偏是实权官职,朝廷的中流砥柱。

  她有些复杂地看向谢时晏,她那同父异母的皇弟,可从来不是个心胸宽大的帝王,谢时晏究竟有什么本事,让他容得下这样的权臣?

  她想的入神,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,战火已经不知何时烧到了她身上。

  先是一个官员郑重地她陪了礼,说下人无眼,冲撞了殿下。然后又细细问起贡品丢失那天,自己在做什么,是否看见可疑的人出入驿站。

  李昭摇摇头,她与贡品丢失案毫无干系,簪子根本是什么贡品,这点,她那前夫心知肚明。

  谢时晏却正色道:“公主,贡品里有一味非常重要的药材,对圣上大有裨益,您有线索一定要如实说来,于家,于国,都至关重要。”

  李昭当然什么都不知道,可她又无法自证,只得干巴巴再解释一遍:“当天我一直在房间里,当真不清楚外面发生的事。”

  这时下面传来一个犹豫的声音:“公主,您可得好好想想啊,此事非同一般,刑部还等着您的线索呢。”

  言外之意,你李昭也是应该受审人员之一,因为某些关系才是逃过审讯。

  李昭实在冤枉,她还没生气,谢时晏先沉下脸色,冷声道:“放肆!公主岂容尔等冒犯!殿下千金之躯,怎么在屈身刑部那种污秽的地方。”

  这时另一个官员适时出来打圆场:“臣有座府邸,和刑部衙门就隔一条街,请公主屈驾,您万一想起点什么,也方便刑部兄弟们办案。”

  谢时晏沉思片刻,语气稍微缓和,对李昭道:“既如此,事急从权,只能委屈您一下,请公主移驾。”

  就这样,李昭没来得及说一句话,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,傍晚,连人带包袱一齐被搬到新府邸,她才反应过来,自己中了谢时晏的圈套!

  “骗子!”李昭恨恨揉着手中的线团,独自一人生闷气。

  “哎呀,殿下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。”云蕙漫不经心地劝慰,把新剪的梅花插在瓷白瓶子里。

  在她看来,现在已经是很好的境遇了,或许心怀愧疚,或许念着旧情,不管怀着怎样的心思,那位曾经的驸马爷显然是向着公主的。

  新换的宅子不大,地段却好,地处皇城最热闹繁华的朱雀街,闹中取静,配备的下人训练有素,不多话知进退,云蕙恍惚回到了公主府时的生活。

  那时候,她是殿下的贴身婢子,不用做洗衣打扫的粗活,日日陪着公主饮酒赏花,偶尔躲个懒,偷得浮生半日闲。

  经历黔州六年风霜,从“云姑娘”到“贱婢”,再到现在的“云姑姑”,就连她这个婢女都深觉人情冷暖,世事炎凉,不知殿下是怀着怎样心面对这一切。

  云蕙想了想,夺过李昭的针线,认真道:“殿下,我觉得您不用想太多,他给的您受着就是。”

  李昭摇摇头,“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,当初那样不堪,如今又眼巴巴贴上去,我……就当我赌一口气罢,我宁愿见面不识,他走他的阳关道,我过我的独木桥,也不愿接受他的施舍。”

  “我不想……他看轻了我。”

  “殿下,说句大不敬的话,我觉得不是相爷看轻您,人还需自己自重。”

  云蕙深吸一口气,说出在心里藏了很久的话:

  “在公主府时我就觉得不对,明明您是尊贵的公主殿下,出身高贵,长相貌美,温柔娴淑,谁娶了您,那都得祖坟冒青烟!

  可驸马呢,就脸长得好看些,文采好些,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?性子又冷又傲,出身寒微,家财不说万贯,就是千贯也没有!不管从哪点看,我都觉得他配不上您。”

  “可您在驸马面前,总是很卑微。”

  是的,卑微,总是小心翼翼地。她发现公主从不敢在驸马跟前提过分的要求,就算任性也忖着度。小夫妻过日子,难免吵吵闹闹,最先低头的也总是公主,在驸马面前,她总把自己看的很轻。

  “过去您告诉我,说你对不住他,毁了他的前途,现在呢?是他抛妻弃子忘恩负义!是他对不起您,补偿您是应该的,怎么到您嘴里成了摇尾乞怜,您怎么能这样想?这也太……太……”

  “太自轻自贱了是吧。”

  李昭苦笑一声,云蕙的话彻底粉碎了她坚硬的铠甲,露出柔软脆弱的、千疮百孔的内心。

  她说的一点没错,过去是愧疚,现在是身份,她在谢时晏面前总是矮一头,她不愿意和他扯上关系,不愿意他见到自己落魄的样子,那些未言出口的自尊,都是她无处安放的自卑。

  她低到了尘埃里。

  李昭捂住眼睛,晶莹的泪水从指缝流出,沙哑着声音道:“我恨他。”

  恨他的抛弃,恨他六年间对自己不闻不问,恨他如今扰乱自己平静的生活。

  她不怕谢时晏对她横眉冷对,她怕他突然对她好,她只有一条命,再经不起波澜。

  “我已经……放下了……”

  “再也……再也不会……相信……”

  “让他滚……”

  房间里主仆两人相拥而泣,而房门外,谢时晏垂手而立,缤纷的雪花落在他的鬓角上,不知道站了多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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